全盲女孩成功報名教師資格證國考，但筆試面試體檢……都是難題

王穎是天津市靜海區一名全盲女生，1月19日下午4點40多分，距離報名系統關閉僅剩十幾分鐘，她終於成功報名了天津市教師資格考試（筆試）。

她患有先天性青光眼，在十歲那年失明，不幸全盲。她在盲校讀完了小學、初中，後來自學普通高中知識，參加成人高自考，在2017年1月取得了國家開放大學社會工作專業的本科畢業證。另外，她參加了北京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的自學考試，一共二三十門課程，還有五科就將考完。

▲王穎的電腦和手機都裝了語音軟體，每操作一步都會有提示，這樣她可以熟練地運用電子設備。

她熱愛文學，夢想當一名高中語文老師，媽媽也希望她有一份工作。此次報名，靜海區教育局考慮到她的視力狀況，一開始並不同意，她和媽媽堅持爭取最終報上了名。但是這之後還有很多步驟都是未知，比如申請盲人試卷、面試、體檢……

「如果我沒有參與過程的機會，怎麼就知道結果是不可以的呢？」王穎是教師資格考試納入國考以來，天津市首位報名的全盲考生，她的計劃是按照程序走，一步步來。

「不能老是說沒有先例，總得去爭取。」媽媽吳青芝希望，王穎就能成為這樣一個「先例」。

全盲女生的教師夢/

四年前開始諮詢，今年終於報名成功

1月16日至1月19日17時，這是2018年上半年天津市全國中小學教師資格考試（筆試）的報名時間，考試日期為2018年3月17日。

報名開始后，王穎上傳了自己的照片，審核結果顯示照片不合格。

▲王穎報名多次都審核未通過，審核意見顯示「照片不合格」，最後在報名截止前十幾分鐘，終於通過審核，報名成功。

1月17日，王穎和媽媽去了靜海區教育局諮詢，招生辦的工作人員表示，由於她是全盲，體檢不過關，因此不能報名。實際上，從2014年開始，他們母女倆就去教育局諮詢過，每次都會得到這樣的答覆。

她想報考高中語文老師，這需要取得本科畢業證之後才有資格。頭幾年學業還沒完成，她就只是簡單問一問，但是現在她已經有了本科畢業證，就想著一定要報上名。

王穎不願放棄，她給天津市教育招生考試院打電話諮詢。

「不是我們限制你，就算你筆試面試都過了，體檢不合格也是拿不了教師資格證的，最後結果還是一樣。」考試院的工作人員答覆她。

「這不一樣，現在是過程，如果我沒有參與過程的機會，怎麼就知道結果是不可以的呢？」王穎說。

考試院的工作人員諮詢了一下，仍然答覆她不行：「一是我們沒有盲人試卷，二是教師招聘不招盲人。」並且再次強調到時體檢過不去也拿不了教師資格證。

▲記者獲得的一份2017年天津市教師資格認定工作流程示意圖，按照這個流程，王穎接下來還要面臨很多考驗。

王穎又接著回復說，盲人試卷或者體檢都是以後的事情，不能事先卡住，「我只是報名，到了後面的再說。」

「如果到時考不了試又報名幹嘛呢？」工作人員問。

「那是下一環節，即使到時考不了試，也是我的個人原因。」王穎答覆。

19日下午2點多，王穎和媽媽又來到靜海區教育局，繼續爭取報名。到了4點40多分，距離報名系統關閉僅剩十幾分鐘，靜海區教育局有關工作人員在向上級彙報之後，終於讓王穎報了名。

「就是一直在那磨，爭取機會。」媽媽吳青芝回憶起當時的情形，舒了一口氣。

報考條件未設盲人限制/

已郵寄出申請盲文試卷或電子試卷的資料

王穎本身有沒有資格報名教師資格考試？

在中國教育考試網上，記者查找到了《2018年上半年天津市全國中小學教師資格考試（筆試）公告》，其中「報考條件」中一共列了9條，規定了學歷、戶籍所在地、人事關係等條件，沒有提出禁止盲人報考等相關要求。

河南舒展律師事務所律師黃銳告訴紅星新聞，《殘疾人就業條例》第四條規定，國家鼓勵社會組織和個人通過多種渠道、多種形式，幫助、支持殘疾人就業，鼓勵殘疾人通過應聘等多種形式就業。禁止在就業中歧視殘疾人，殘疾人應當提高自身素質，增強就業能力。

「條例規定禁止在就業中歧視殘疾人，如果在沒有法定事由的情況下排斥盲人參加教師資格考試，那就是赤裸裸的歧視。」黃銳說。

報名成功是第一步突破，接下來王穎要開始籌劃試卷的問題。

考試時間是3月17日，已不足兩月，並且中途還有春節假期。在諮詢了黃銳律師之後，王穎開始抓緊準備材料，要寫兩份申請，「一是申請電子試卷的，二是申請特殊便利的。」她告訴紅星新聞，申請寫好之後再列印出來，寄到教育部考試中心。

▲王穎寫的申請書。

據了解，盲人參加考試有這幾種方式：盲文試卷、電子試卷或者人工讀題等。1月24日下午，王穎和媽媽列印了《政府信息公開申請表》《申請書》等資料，到郵局分別郵寄給了教育部、教育部考試中心、天津市教委等部門，申請盲文試卷或電子試卷。

對於接下來的那些步驟，王穎現在還無法考慮那麼長遠，她目前關心的就是試卷問題。黃銳律師介紹，《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》第54條規定，國家舉辦的各類升學考試、職業資格考試和任職考試，有盲人參加的，應當為盲人提供盲文試卷、電子試卷或者由專門的工作人員予以協助。

招生辦主任/

要把「盲道」建起來，對特殊群體出台特殊政策

天津市教育招生考試院一名工作人員告訴紅星新聞，2016年下半年，教師資格考試由省考改為國考，國考之後該考試院開始承接相關工作，自承接以來王穎是第一個報名的盲人。

「應該多呼籲，對這種特殊群體要採取特殊的辦法。」靜海區教育局招生辦一位劉姓主任告訴紅星新聞，一開始，他們考慮著王穎體檢肯定也過不去，就遲遲沒讓她報，後來見她確實堅持，在請示了天津市教育招生考試院之後，就同意了，接下來只有一步步再說。

劉主任介紹，之前也有盲人考生想來報名參加教師資格考試，但是都被勸退了，因為這方面還是空缺。「就好比盲人走路一樣，要讓他們走盲道，但前提是要有盲道。如果讓他們在正常的道路上走，肯定會磕磕碰碰，經常違反交通規則。」

劉主任認為，這不光是靜海區或者天津市的問題，要呼籲相關部門，對特殊群體出台特殊政策，因為筆試之後還有面試、體檢、資格認定等一系列程序，「好比給他們把盲道建起來，就暢通無阻了，要是讓他們在普通的人流中擠，將來受的打擊會更大。」

▲王穎閱讀盲文書籍。

中國盲協常務副主席/

殘疾人有資格參加國考，但實際操作中有很多困難

中國盲人協會常務副主席李慶忠告訴紅星新聞，盲人或者視力障礙人士去做老師，在國際國內都已經有很多成功的案例，他們本身也有獨特的價值，「比如一個盲人孩子不聽話，普通老師去批評可能會讓其產生逆反心理，而盲人老師更能推心置腹。」

李慶忠介紹，按照相關法律法規，殘疾人有資格參加國家考試，包括高考、司法考試、公務員考試、教師資格考試等，但是各地在實際操作中又有很多困難，另外就算考試通過，體檢標準對他們來說也是很大的障礙。

在靜海區教育局，記者看到一份列印出來的《天津市教師資格認定體檢標準》，上面顯示：

申請認定幼兒園和小學教師資格的，參照《中等師範學校招生體檢標準》的有關規定執行；申請認定初級中學及其以上教師資格的，參照《高等師範學校招生體檢標準》的有關規定執行。前者規定兩眼矯正視力之和低於5.0者不能錄取，後者是兩眼矯正視力之各低於5.0者不能錄取。

▲按照這一標準，兩眼矯正視力之各低於5.0者不能錄取。

盲人教師現狀/

盲人學校和普通學校都有盲人老師

李慶忠告訴紅星新聞，現在全國普通學校和盲人學校裡面都有盲人老師，大部分是在盲人學校里。這些盲人老師的數量沒有官方統計，不過，在他加的一個「全國盲人學校盲人教師群」中，有盲人教師近百人，「其他可能還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。」據李慶忠了解，全國專門的盲人學校有大概30多所。

李慶忠介紹，普通學校裡面的盲人老師，大部分是中途失明的，比如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楊佳、中山大學教授富明慧，「他們是很年輕就失明了，失明之後又做出很大貢獻，證明能夠勝任那個工作。」

而盲校裡面的盲人老師，除了已經拿到教師資格中途失明外，也有任教前就是盲人，但是先進去工作，確定能夠勝任之後獲得了教師資格。

▲王穎的讀書機，要想看普通的書籍，她需要一頁頁掃描成電子版，再用軟體識別電子版圖片上面的文字，轉化成文檔，再把文檔拷到讀書機里，用語音讀出來聽。

呂敏是安慶市特殊教育學校的一名盲人教師，他在12歲那年因外傷性視網膜脫離而全盲，之後選拔進入學校。「我們是參加工作后很多年才實行教師資格證的，所以我們是自然過渡。」

呂敏告訴紅星新聞，十幾年前進入學校的兩位年輕盲人老師，是通過考試獲得了教師資格，不過當時是學校出面溝通，根據特殊情況拿到的證。「現在實行全國統考就很難協調了，不是學校能辦得了的。」

天津市視力障礙學校一名老師告訴紅星新聞，學校一共有50多名老師，大部分是視力正常或者輕微低視力，全盲的教師只有一個，是20多年前進來的，「可能當時沒那麼嚴」，而現在基本上只有視力正常才能進來。

北京市盲人學校也是類似情況，該校一名老師告訴紅星新聞，學校沒有全盲老師，有極少數是低視力，「他們都有一定年紀了，當時也是滿足了相關條件，以前他們怎麼取得的教師資格證不大清楚。」該老師介紹，現在要想通過公招進學校當老師，包括進北京盲校，一定要有教師資格證，否則無法上崗。

「最近我們中國盲協也通過中國殘聯等部門，在跟教育部溝通，書面提出了幾種要求，比如在一些考試中提供盲人試卷。」李慶忠介紹，一是爭取推動允許盲人進入教師隊伍，二是推動在法規上作出修正，如果一系列標準不改，盲人現在想當老師是有困難的。

黑暗中的「追夢人」

把教材一頁頁拆下來，掃描轉化后「聽課」

王穎的網名叫「追夢人」，二十多年來，她一直頑強地走在自己的追夢之路上。

讀完初中之後，由於盲校里沒有普通高中的課程，王穎只能再學習針灸、推拿等專業，她不喜歡，於是選擇了退學，自學普通高中課程，並閱讀了大量的文史哲類書籍。

除了盲文書籍之外，她需要看很多普通教材或書本，而這個過程是繁瑣的。

▲王穎複習教師資格考試的教材，教材被拆散了，每一頁都能取下來。

她需要把普通教材一頁頁拆下來，用掃描儀掃成圖片格式，再用軟體將圖片上的文字識別出來，轉化成文檔，接著再將文檔拷到讀書機里，用語音讀出來聽課。最近她的讀書機壞了，就在電腦上聽。「有些字識別不出來，還得用手打，可費勁了。」媽媽吳青芝說。

王穎每天都會在家裡學習，她的電腦、手機都裝了語音軟體，每操作一步就會有語音提示，通過這樣的輔助，她可以熟練地操作電子設備。她在qq空間里寫文章、傳照片，用微信發朋友圈。微信和qq上她都加了一些好友，進了一些群，對方發送的文字和表情語音軟體都會讀出來。

「如果是發送的圖片，就會提示有圖片，但是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圖。」王穎說。

獲獎證書厚厚一疊，喜歡將遊玩照片沖洗成冊

王穎的獲獎證書有厚厚一疊，她興趣廣泛，小時候喜歡參加朗誦、演講、主持、相聲等各種比賽，後來主要把精力放在文學上，在報刊雜誌上發表作品。

▲王穎和她獲得的榮譽證書。

2006年，在第四屆全國少年兒童藝術風采展示大賽全國總決賽中，她獲得朗誦類銀獎；2007年，經過國內選拔，她和其他十幾名青少年代表一起赴俄羅斯，參加了中俄文化交流年的演出，獲得「中俄友好交流藝術天使」稱號；2015年，她獲得首屆全國盲人散文大賽一等獎，並參與過《中華好詩詞》、《唐詩風雲會》等電視節目。

她喜歡出去旅遊，有時媽媽陪伴，有時參加夏令營，她把很多遊玩的照片都沖洗了出來，做成相冊。

王穎對於這個世界的視覺記憶已經十分模糊，她只對月亮還有一丁點印象。對於各種顏色她也沒有視覺上的概念，不過，她可以通過想象去描述。

「比如說粉色，是一種夢幻、浪漫的感覺。」王穎說。

END

紅星新聞記者丨王俊峰 發自天津

編輯丨馮玲玲